锦帝沉山记
幕一
青锦的家族谋反时,他方七八岁。界陵王是他的父王,常年静水深流的一个人,谁也不曾料到会做出起兵谋反之事。
当今威帝是界陵王的王兄,兄弟二人一母所出,也都是青玄一族的皇子,走到刀剑相见的地步,不得不叫人觉得可惜。
界陵王一族被连根拔起,青锦那年十二岁,被带入了京城皇宫。威帝嘱咐,不可对界陵王的亲眷有所亏待。
还活下来的人不多,大多是年幼不更事的年岁,被朝中指派了抚养人,平凡度日。青锦十二岁,可杀可不杀,又是界陵王的幼子,据说是威帝亲自派人去接引入京的。
——也并未走得多难看。依照亲王世子入京的仪仗,安排了车辇规制,照料周到。青锦世子在途上沉默寡言,谨言慎行。然而毕竟只是个孩童,此去进京前途未卜,言行之间,难免透露出些不安忐忑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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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抵达凤台京城时,威帝早朝方罢,听闻世子到来,便让世子先去宫中紫檀殿暂歇。
这处宫殿原是一位太妃所居,素雅端静。太妃生前琴艺超群,也曾指点威帝器乐之理,故而宫人对其十分敬重。其过身后,紫檀殿仍然早晚洒扫,亭台楼阁,一如当年。
青锦在殿内坐定。早春时节,初桃已开,墨色枝干上错落的白花,隐约冒着灰绿新芽,别有些雅致清冷;倒不似春时盛放的桃花,密密沉沉,看得人透不过气来。
他从界陵带来的随身侍从梓维,主仆两人是相同的岁数。梓维的性情柔顺宁静,在一旁听宫内女官说话,熟悉紫檀殿的诸多事宜。
一番话说了许久。待梓维掀帘回到内室,青锦也难掩好奇。
“并不重新安排我身边的近侍么?”
“似乎没有。女官也只让我领了掌事令牌,并未安排新的掌事。紫檀殿内的宫人,也依照亲王世子的规制,女官十五人,侍卫十人。”
梓维神色淡淡的,倒像心事落地。他无所谓谁来当紫檀殿的掌事人,自己依旧能陪着青锦少君就天下太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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宫内已安置了各色用度,俱十全十美,毫无亏待。也有早已预备好的宫装礼服。梓维正侍奉他换衣,恰好,威帝的使者来传口谕,威帝朝务已毕,请世子到苇书台相见。
青锦怔了片刻,还是未换上那身宫装,着常服去了。
入春时,宫内走道铺了一层薄而软的竹席,赤足踩在上面,随着衣摆擦过的簌簌声,格外有些凉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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威帝正值盛年,也是风雅之人。苇书台在云水之间,是御驾日常读书休憩的所在。这里侍奉的侍读女官眉目论不上如何美艳,却皆温婉安和,都穿着或燕子青或鼠灰的弹墨素裙,看着叫人觉得清爽。
去往书房的两侧回廊旁,雪白缅桂花如华盖重重,叠在那水烟氤氲之中。一名年长的女官为他们引路,貌极和蔼,折了一枝初开的花枝,替青锦簪上。
她容颜像极了他的母妃。他又忆起母妃自尽殉葬时的样子,心头微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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书房内寂静着,偶尔听闻宫人焚香时折扇轻动声。威帝趺坐在帘后,见孩子来了,便唤他靠近些。
——这位尊者也身穿一件褐衣燕常服,颇为平易。他比界陵王年长些许,正是盛年风华的时候,纵然穿着常服,也有股雍容之气。青锦上前,微微垂首,遵着世子见帝座时的礼数见礼。
他道:“吾让使者叮嘱了,不可用庶民之礼。但你也不必以世子身份见礼,就依拜见同宗长辈的礼数见礼罢。你尚年幼,以后居于宫中,一切起居用度,俱与京城皇子们同例,不必拘束。”
威帝又喜这孩子安静谨慎,随口考察了几句功课,便知世子聪慧。青玄一脉的皇子们,到了这一辈,多是庸碌之人,威帝唯喜长子公子晋的沉稳周到。
青锦因界陵王谋反而入京,由他抚养。幼子初来乍到,自然有些唯诺惶恐。但观其神容与对答,也对这孩子的灵慧略看出一二。
——倒是与公子晋一样的少年老成,但却更教人可怜些。
他想,这孩子在界陵,也是界陵贵胄,形同掌上明珠。如今居于凤台城,自己便是他的抚养人,且不说他是真心欢喜这孩子,若是亏欠王弟幼子,还不知会被世人如何传说。
他本想如对待其他皇子那样,为青锦安排太傅;可又实在欢喜青锦,音容神思,俱令威帝觉得可爱,不愿假他人之手教养。
思索之间,竟难得不顾周全,欲亲自抚养教育。
女官让青锦呈了杯茶入帘后。威帝饮茶,看他再拜,遵循了师徒之礼,更喜这孩子大方,不似寻常孩童那般拘谨懵懂。继而命人在对座赐了座,留他相谈。
青锦知晓威帝是不拘小节之人,稍安定了些。殿内又焚着香甜的安息香,混织着新雨后缅桂的清香,教他想起过往同父王闲时手谈的情景。
是昔流芳,又难免触景生情,只是竭力按捺着,可眼神话语间不免流露了些许,更让威帝为之可怜。
“吾无端端留你那么久,也未想起你初到宫中,诸多不适宜。”他笑道,“你且去罢,安心休养。从此,吾唤你青君,你也可唤吾一声师尊。”
封了名位,即是叫人常住常见了。青锦起身告辞,与梓维回了紫檀殿。诸多赏赐早一步送到了殿内,这虽僭越规矩,却也让他人知晓,威帝是如何宠爱这位亲王世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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未完待续
扶他柠檬茶